艺术家的当代造园实验：10000㎡猪圈荒地，变身疗愈秘境花园

©野武造园

这是一座花园的肇始，也是一个艺术实验的诞生。

在北京海淀凤凰岭山脚下，我们花费近三年时间，从无到有，造出一个10000平方米的花园。这一切的缔造者是野武，一位幼时长于田野，于动画行业躬耕十载后，转型景观建筑的跨界艺术家。

△跨界艺术家野武

每一种风格运动的兴起，都源于突破既定风格的勇敢实验。造园也是如此，从植物的习性，到土壤光照、水分气温到雨雪风霜，一切在地的自然细节，都会影响设计的表现力。

许多杰出的设计师，都会在大地上尝试自己的「风格练习」。如荒野景观大师皮耶特·奥多夫，1982年便在荷兰西部的村落Hummelo建造自己的实验花园，研究与观察上千种植物四季的色彩变化、生命周期。这些经验让他发现传统花园的局限性，最终引领「新兴自然主义种植设计」的浪潮。

而我们要解决的，是北方造园的植物难题。融合东西方造园精华，形成立足北方的野武风格。

长久以来，由于气候干燥、冬季寒冷，北方造园的植被选择、物种搭配都有很大的局限性。野武造园正从这座花园出发，选育表现力丰富的本土物种，引入更多元的植物选择，反复试验种植组合，让设计中的可能性走入现实，也审视建筑和景观的相互助益。

经历了三年设计施工、种植设计，野武花园形成了以荒野沙地花园为主要风格，涵盖温室花园、香草花园、可食用花园、英式花园、坡顶砾石花园、林下花园、禾草花园、池畔花园等8个园中园的空间结构。

在这里，我们将分享「野武花园」的设计理念与造园历程，以及这个艺术实验的现在和未来。

首先，让我们回溯到三年前，这片土地上还没有花园的踪迹。

这是一个农林混合地块，紧邻南沙河，土壤以沉积细腻沙砾闻名。凤凰岭延伸了花园的远景，让景深结构更为丰富。在这里，可以长期开展丰富的种植实验，混合种植从地被、灌木、乔木的多元组合，也能引入果蔬香料植物，搭配组建可食用花园。

在种植方面，花园地处山麓河道边，又在北京的西北方，冬季的寒风会带走大量水分，伴随严寒加速植物的枯萎。比市区更为严苛的生长条件，是对实验植物更严格的筛选。

△场地历史俯拍图，改造时许多建筑已拆毁            

经过细致盘点后，土地里残存的建筑设施悉数呈现：

具备下沉结构的温室猪圈，地表的淤泥可用于土质改良，空间结构还可进一步强化；

仅存房顶和墙面的兔子窝，前后都是荒芜的平地；三个功能和位置不能变动的农业大棚，只能用来种植作物；

外表藤编壳破裂的凉亭，外面是种植了十年的葡萄藤，还有一个小水塘，几棵龙爪槐；以及，两个深达两米的菜窖。

△改造前的猪圈旧影

△改造前的花园场地

“因为土地性质的原因，这里不能再有新的建筑，所以哪怕是一点点墙的遗存或者硬化的区域，我都要很珍惜地利用它。所以花园中的大部分建筑，都是在土地原有的结构和框架里。这是我所有设计的出发点。”

不像城中的庭院，这里没有成型的建筑可以倚仗。少了建筑的衬托，景观更难产生自然与人的互动情境，自然主义设计就容易显得过于荒野，而非有人存在的「再造自然」。

「野武花园」的开局条件谈不上优越，甚至挑战重重。小武的北方造园实验，就这样开始了。

△改造前的兔子窝

△兔子窝变身园艺工坊

△改造前的温室花园

△改造后的温室花园

「重构自然」

不论是传统的中式园林，还是西方的几何花园，都在潜意识中要求以特定的审美来欣赏。符号的堆叠，意象的重申，奉古为圣的文化传统，盖过了自然给人的感受，也架空了真实的自然，凭空制造了紧张。

野武想创造一个纯然的空间，呈现他脑海里自然的韵律，让人能客观、真实地观看自然，感受天地之间的松弛。这里不是士大夫的庭院，也不是降落人间的伊甸园，没有文明和符号为其做注脚，反而能生发一切关于自然本身的联想。

△改造中的坡顶花园

△改造后的坡顶花园

“东西方在艺术这个领域里，其实东方更浪漫。如果看中国山水画中的人物，很多人物的形象特别小。这些画作呈现的不是人的视角，而是灵魂出窍后，用更远的视角去看着这个人物。而西方大多数都是透视人的主观视角去看景物。东方的艺术物我不分，人和自然心意相通。”

荒野、沙地、溪流、林木、花草，都是原生于自然的素材。就像构成主义以拼贴为灵感，野武将它们拆解、拼贴、重组，去探索我们精神内在的风景。

△冥想水池俯瞰

象征岛屿的土丘，悬浮于旷然的沙地之上。地形变换有如抽象化的山谷与波峰，层层递进，于低处吐纳自然的生息，又于高处释放俯瞰的灵感。化于自然的叠石散落其间，是韵律的顿点，也是结构的收束。

对自然的重组拼贴，也包括创造极端的对比。沙地与溪流，是极端对比的代表，就像沙漠中的清泉，罕见、反常，又足够令万物欣喜。两条流动的溪流，连接湖与池塘，为整个沙地花园带来了灵动的生机。

△溪流、沙地与岛屿

源于东方的盆景艺术，在勾勒林木形态、重现山野自然上造诣深厚。在担纲动画艺术总监的十余年里，野武从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灵感。从微缩盆景开始，尝试盆景与人的全新互动关系——人可以将自然的气韵纳于掌中，随身携带，也可以步入丛生的柏林盆景中，隐于自然的荫蔽之下。

就在这种“精微与广大”的二重变化中，人也摆脱了自然中“客体”的身份，不在抽离中审视外在世界，而是真正地归属于自然，成为其中的一部分。

△禾草茂盛的沙地花园

野武花园的设计，是对自然的重组，也是对万物盛情的邀请。在四季的流转中，自然拨动了生命的表针，鸟兽、昆虫追随流水、密茵与蜜源而来，与人共享一片乐园。

当被万物温柔地包藏，人或许才能真正地松弛自我，打开五感，尝试一种无拘无束、自由自在的生活，肆意地游荡于自然之中。

△白屋藤架

「抽象韵律」

岛屿，是花园设计中的抽象隐喻。

许多宇宙起源的假说都认为，世界最初是像水一样的混沌，陆地刚刚显露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，生命就在上面孕育。

“你可以把花园里的任何事物，比作岛和海的关系。比如灌木与树林，树林是海，灌木是岛；再回到沙地和草之间，草是岛而沙地是海。这种关系的组合，会形成自己的韵律。”

岛屿是闭合的曲线，是物种组合的聚落，更是呈现色彩的不规则画板。

△沙地花园航拍图

在野武心中，造园并不只是景观和建筑的设计，而是当代艺术的另一种表达形式。他想用抽象打破具象，在自然主义设计的基础上，探索色彩的表达，营造高低错落的视觉关系，在繁杂的自然中创造新的秩序。

“一座好的花园，就像杰出的抽象画，既有秩序的排列，又有打乱。这种反复就像编织一样，最终达成让人赏心悦目的效果。抽象艺术和平面构成杰作，都能为花园带来灵感。”

△冥想水池

如果说传统具象的花园，强化了人们对符号化自然的感知和体验，那么以抽象为理念的造园设计则转向内心感受，把观者带入一个更为新奇的世界。结构是画框，由设计者引领观者的视角，色彩、线条、起伏则在其中变幻，呈现自然的情感。

野武希望在平面构成中追求三维感，实现景深的最大化。无论坐在花园的哪个位置，人们都能感受到近景、中景、远景的层次递进。比如在围合的植物中创造缺口，或者“前暖后冷”的颜色设计，都能让人的视角随之延伸。如果从空中俯瞰花园，这里又是一个几何形态的平面集合。

△建成后的英式花园和香草花园

在结构设计完备之后，更多的抽象创作要交予自然。

“抽象作品的韵律之美，在于重复和跳跃，源于创造完美再不断打破的过程。反反复复，一层层覆盖又涂掉，再涂掉，但每一层都会留下一点点痕迹。一层层地遮盖，直到创作者认为恰到好处。花园中的抽象重复也是如此。”

花境中变幻的色彩，似乎在随机流动，令人琢磨不透，就像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笔下的滴墨绘画，用思绪和动势来创造一种“无序”之中的“有序”。

星星点点的白菀，在花境中重复又跳跃，像是遵从某种韵律，随风轻盈地灵动。在动与静中，色彩最终会找到某种平衡，就像宇宙之间各种力量的拉扯、制衡。

△花园中的自然色彩

这种跳跃的秩序感，源于设计的多维互动——空间结构的确立、物种选择与搭配、自然的时间力量和生长的随机性。自然在野武的邀请下参与创作，在既定的结构中，表达跃动的情绪，每一刻的呈现，都是变化中的瞬间。伴随着植物的自播弥散，随机中又生发出新的秩序感。

人与自然的随机创作，似乎不存在止息的片刻。

正如另一位抽象表现主义巨匠威廉·德·库宁，他会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反复修改一幅画作，任由自己的创意肆意流淌，流动的色彩融合、凝固又被重组。直到某个时刻，他的画“溜出”了工作室，这种随机创造的秩序才会止息，定格在某个情绪洋溢的瞬间。

△英式花境

如果让花园止步于抽象的立体构成，则缺失了对人的关怀。

在感受与体验之外，如果想让人安顿在自然之中，则要营造一种“抱持感”，在这座追求荒野美感的沙地花园中，给人以稳定支撑的安全。

在硬性的围墙与空旷的环境之间，野武选择取“中庸之道”，为花园中的人制造“柔性的墙”，对每一个区域的边界柔性处理，让人们漫步于“隐与现”的交织状态中，成为景的一部分。

△冥想水池

△花园溪流

「围合与下沉」

围合，是花园空间设计的标志性形态。

野武希望为人创造能进入的开放空间，通过围合制造安全感和隐私感。围合的空间给人以安全感和抱持感，在自然中象征着“人的痕迹”。

△花园中的音乐会

下沉，是野武擅用的另一个元素。

有一种假说认为，当人类的祖先走出森林来到平原上的时候，就立即开始寻找能让身、心、灵都受到保护的洞穴，凹陷的地形能保护和哺育生命。人类最早的居住方式通常是半地下式的，这种建筑结构弱化了人们对地上构造的需求，也让居住者和大地能更亲密地接触。

虽然花园中不能营建新的建筑物，围合与下沉的交替组合，就能带给人稳定安全的“建筑感”。

比如，直线围合的柿子树林就像房屋的支柱与墙壁，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神庙的遗迹。而曲线流畅的观赏草围合区，则给人更多随风而动的浪漫。

“用观赏草做出几个不同的功能区，区域相互不影响，而相互又有关系。有一些隐私，但又不会完全封闭起来。所以它既是花境，又起到了强围合的作用。整体的植物都是为人服务的。”

△下沉式沙坑

贯穿在每一个区域之间的，是取之自然的曲线路径。虽然这是一个公共的花园，但人们能在其中选择不同的路径，找到自己的私密共享空间，若即若离，互不干扰。

“人们既在某个区域内，又和外面的空间有所区隔，就像围绕池塘的花境一样，形成一个独立的场，但这个场没有完全封闭，它又是四通八达的，四周都能进入。你从外面看不见它，但是又能随意进出。”

通过这种空间设计，花园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处于景色最美的中心。每个中心都像花园的心脏一样，延伸出许多条血管，将你送往下一站。而在商业空间的运用中，空间区隔也能为用户创造更多隐于自然的趣味性，提升空间的使用率。

△改造后的白屋藤架

「曲线与直线」

从花园的整体结构来看，可以分为西侧的“直线区”和东侧的“曲线区”。曲线来源于随心所欲的自然，路径自由交错，四通八达，是东方造园更善用的线条。直线则往往用于表达西方的崇高乐园，像几何形一样规整，给人更多的归属感。

线条和路径，是对人的引导，希望让人们能在行走中转换视角，帮助游人找到花园设计中的巧思之处。

直线结构是静止的框架。在野武看来，直线的方正结构让人联想到庭院，而规整严谨的庭院结构能够让人产生对“建筑感”的共鸣，在花园中找到归属感。

“在过于荒野的环境里，需要有点约束，直线结构能够为荒野感框定边界，产生制约和规范。这些方形的区域都可以放置长桌和椅子，给人营造喝咖啡、饮茶的休闲空间。”

△柿子树下沉区

曲线结构是流动的气韵。在延伸中流动出漂浮的绿岛、流畅的禾草花境、蜿蜒的小溪，圆形的冥想水池点睛其中。

“那些圆形的绿岛像水滴一样，像太极一样，它围合出了几个大的休息区、活动区，这都是人为主观引导的。我用几个绿岛做出了一条曲线的路。曲线和曲线之间虽然没有连上，但就像画画一样，线虽说断了，拐弯的气势没有断，也会强化这是条路。”

流动的曲线结构是对人有意识的引导，在无意间指引行走探索的路径。和直线结构的稳定性相比，曲线更加强调自然的灵动和多变，松弛感更强，能够随意地自由穿梭其间。

△花园中流动的曲线

「高低-错落-起伏」

在野武看来，对于任何设计，人的感受都是第一位的。在植物空间中，除了最基础的安全感，还需要有更多元的视角，让人去发现自然中的韵律感。

“我的设计语言，不管是原来设计动画场景，还是现在设计花园，都是一个立体的语言。我做设计都是要有高低错落起伏的，尽可能的让空间丰富起来，在平地上找起伏变化的结构。”

平视最为常见，因为这是人的视角，是人对空间环境的直观感受。仰视是来自小动物的视角，让人能够以和万物更平等的角度，重新观察人为设计的自然，发现惊喜。俯视则源于结构的特殊处理，在起伏之中，创造新的乐趣。

“这些对视角的追求，可能跟我做动画电影的经历有关，我除了设计场景，还需要考虑机位视角的变化，考虑怎样才能拍出这个场景的最佳呈现效果。作为一个花园设计师，就要考虑让人从哪个视角去看花园，这是设计要实现的。”

△圆形下沉区

野武花园是一个由多个主题花园组成的实验花园。在这里，我们将简要介绍每个主题花园的特点，作为日后延展介绍的出发点。

● 温室花园：一个由废弃猪圈改造而成的温室花园，主要收集沙漠植物、雨林植物和热带水果。既有山竹、莲雾、芭蕉、柠檬、巴西樱桃、嘉宝果、百香果等水果植物，也有象牙宫、地狱魔针、仙人柱、昆士兰瓶子树、巴西野牡丹和各类龙舌兰等风格各异的观赏植物。

● 香草花园：在结构上，这是一个由废弃枕木改造而成的花箱组成的花园，颜色的设计上，小武在前侧使用暖色调植物，在后侧使用冷色调植物，起到拉长景深的作用。此处收集多种薄荷、百里香、莳萝、罗勒、鼠尾草，也有铜叶茴香、甜叶菊、藿香、芸香、佩兰、荆芥等香料植物。

● 林下花园：位于兔子窝前的树林下，种有荚果蕨、多种玉簪、花叶羊角芹、风轮菜、箱根草和各类中草药，呈现北方林下种植的多样性选择。

● 坡顶花园：位于兔子窝屋顶处的触感主题花园，地面经抬升后，方便触摸坡顶的朝雾草、蓝亚麻、野韭等，感受枝叶的柔软，给人带来身心舒缓与愉悦。

● 冥想水池：这里由废弃池塘改造而来，水池内植有碗莲，四周以木贼、晨光芒为组合，并种有灯芯草，整体花境围绕水池周围的人行小径展开，有旋转的飘逸，也有围拢的闭合感。

● 花园藤架：由废弃凉亭改造而来的藤架，前有葡萄架和池塘小溪，围绕水景种有各类亲水植物。这里临近水源，是观察小动物的绝佳位置。

● 禾草花园：由多种禾草科植物延曲线围拢而成的花园，秋季草穗摇曳，围合感极强。下沉式沙坑位于侧面，两侧由禾草围合，也可作为法式地滚球活动区。

● 可食用花园：由蔬菜大棚改造而来，种植各类可食用香草、果蔬。其中设置一米菜园。通过种植箱宽度的设计，让人行走其中能够与植物产生互动。

● 沙地花园：摩洛哥式沙地花园，引入砾石花园设计方法，实验北方低维护的种植方案，形成独特的荒野美感。

野武花园作为一个实验项目，正在以年为周期逐渐成长。这里是野武北方造园的起点，在未来的时间里，我们还将为大家分享各个区域的设计思考和造园实践，以及植物组合在北方户外的真实表现。

期待与各位造园的同路人，在这里相遇。

Landscape Architect ｜ 景观建筑 ｜劳作栖息

野武造园景观建筑工作室，生于北京，长于北方造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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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提供 野武造园

审核 曹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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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风景园林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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